電影：《天能 TeneT》
題目：《正反有因，順逆俱果》

————文章劇透，可先保存，觀影後才閱讀————

從檢視法治、人治、戰爭、善惡價值的Dark Knight和Dunkirk，到探討心理、記憶、夢境、潛意識如何影響顯意識的Inception，再到精神力可否戰勝空間維度及物理限制的Interstellar，以至最近假設時軸與熵等等第二熱力學定律能被逆轉的Tenet，Nolan大導一直都試圖用鏡頭與敘事，將很多晦澀的形而上學變得目所足及。

很多人說他的作品會燒腦，這話沒毛病，但倘若您認同電影的本質並不僅僅落於娛樂大眾，卻也須在某程度上啟發民智，那他的拍攝思維其實挺合理，因為不管我們欣不欣賞，一些關乎全人類的命題延伸，多懂一些，總歸是好的。

Tenet，英文釋義做信條，最早出現在一方喚做薩托方塊（The Sator Square）的龐貝古城出土石板上。該石板橫豎列舉了五句拉丁語匯，以「TENET」居中，連結「SATOR」、「OPERA」、「AREPO」、「ROTAS」 四個單詞，乃一種上下左右皆能組成閱讀順序的來回符號文，而Nolan導演選擇了此典故，正正與他要講述的故事相互呼應。物理學中，質量的「對稱」與能量的「守恆」是兩道金科玉律，假設我們相信孤立系統具有對稱性的話（熱力學否定這一說法），則時空會遵從動量守恆，好比佛家般若心經里講的「不增不減」，已產生的效果必定絲毫無法改變，唯有當下的行徑，才是未來的走向與結局。

整樁事件，藉著主角的經歷，大致上可分作五條時間線，三個逆轉軸。這裏的逆轉，指的是時間之倒退，諸位聽好了，是倒退，不是穿越，在這部片子中，人無法由甲時空直接折疊跳躍到乙時空，他們只能依靠「熵」值的反向來逆流自己的時間軸，簡單言之，就像跑百米競賽一樣，想自終點返還初始，您得花相同的耗損（時間、體力、能量）去走回頭路，沒有捷徑，更不具備任何重寫此前成績的機會。

「已經發生的註定發生」

縱使在萬能的影像技術中，導演依舊堅持並傳達類似看法。是故他雖在反向播放里倒帶了時間及物質運動，讓原本只許維持或增加的「熵」值，去至「減」數，譬如讓熱力做功打出的子彈回流到槍管里，令Reverse Entropie 具象化，但一收一放間，循環的不過是粒子軌跡，究竟干涉不了大環境往高熵增值（時線）的進程。

老實講，憑我對量子力學的淺薄認知，也確實沒法再給出更好的詮釋，套句戲中的對白：「別嘗試理解它，去感受它」，就且容區區取個巧，先專注在劇情上，來談談角色們的逆時經歷與多重交錯吧。

第一幕，一隊僱傭軍正準備攻擊位處基輔的歌劇院，目的在於搜捕一名懷有秘密裝置的中情局間諜。主人翁無名作為特工，他受命聯合烏克蘭警察，趁亂混入內部保護同僚撤離。期間，數名烏國警員變節，欲殺人奪寶並炸毀大樓毀滅證據，無名任務在身，卻堅持先拆卸炸藥拯救群眾，千鈞一髮之際，他被一個背包上系紅繩的不明人所救，最終成功將炸藥拋離引爆。往下，孤陷陣地的無名，不幸連人帶裝置雙雙落入敵手，抱著必死決心，無名強行吞下中情局給預好的毒藥，寧自殺求全亦不願叛國。

緊接，便是一系列Nolan導演致敬諜戰片種的經典故事線。必須死不去的無名被神秘組織TENET招募，先到歐盟大型科技中心聽取有關「逆轉」物質的研究發現與來頭，得知那是一種源於未來人，目的是大面積逆轉全球「熵」值，使世界靜止煙滅，比核武更具殺傷的武器。憑著執行中情局任務的經驗，他曉得其中「逆轉」子彈的金屬仲介住在印度孟買，為了往上追溯阻撓危機，他跨洲探秘，得到另一TENET組員，似曾相識的尼爾協助，成功潛入軍火仲介的居所，那是一個名叫普莉亞的強悍女性，她告訴無名：「子彈真正的生產商是位俄羅斯寡頭富豪，人稱薩托（Sator），她幾乎能肯定此人與未來有著某種軍事聯繫」。

薩托，整部電影中的核心反派人物，這位軍火大佬發跡於前蘇聯的一座軍管城市—Stalsk12，據TENET隊員尼爾的說法，他就是2520年未來人所選中的滅世執行者，一直皆以他們逆流提供的超軍武科技牟取暴利，甚至在蘇聯解體後，他累積的資源還令其一夜晉升上流，妥妥的一方梟雄，卻可惜長期受重金屬污染，身患藥石無靈的末期胰臟癌。如此獨夫，冥頑之極，他若要死便要妻兒在內的全人類陪葬，這即恰巧正中了未來人的下懷，找的就是你，一個無限自私的人肉載體。

至於「逆熵」效應到底該怎麼引發，沒記錯的話是普莉亞給出了解析。話說500歲後，地球經過多次核爆的蹂躒，好些物質遭遇強輻射下異變成逆轉性狀。未來的人掌握了當中原理且加以應用，創造了包括逆時機之類的裝置，期間，有名如同近代原子彈之父歐本海墨地位的女科學家，推敲出了能夠引導大自然熵數逆向的演算法。不過，基於很多目下的仇恨主義者，他們認為是祖先破壞了地球的生態環境，才令自己的存活狀況越趨堅苦，於是不顧祖父悖論的事實，藉多重空間理論為輔，他們鼓吹將演算法回送到往昔去開啟，讓罪魁世界直接熵退到再無人類的伊甸園態勢，而女科學家曉得悖論的厲害，但求不鑄成大錯，她把演算法拆解作九部小型裝置，分別遣人逆時旅行至某個歷史點，然後深藏在九個擁核國度的導彈基地裡（美俄中法英印巴伊朝），因她明白，已沒有比這更安全的選擇了，那也是何故薩托會被敵對陣營委託，協助他們集齊九個算法部件的關鍵處。

好了，背景描述大抵如此，下來我會以順逆兩個時間軸，來交待整個故事的面貌。

-某年某月，大魔頭薩托的妻子，女主凱特與畫家Arepo互生曖昧。身為權威古畫鑒定師的她，誤信對方，交易了一副假可亂真的西班牙名畫（歌雅著）。結果該畫被與之有感情衝突的丈夫購得，用其職業生涯要脅她不得離婚。

-劇情中前段，男主無名在孟買獲得情報後，飛到英倫繼續調查。他接受Tenet盟友麥凱恩爵士的建議，以中情局軍火交易員的身分，帶著歌雅畫作的高端贗品走入藝術拍賣行，藉此勾起凱特的關注，並達成他幫忙銷毀薩托手上的假畫，凱特幫他引薦丈夫的協議。

-劇情中段，無名連同尼爾及其阿拉伯裔助手，策劃爆破薩托位於奧斯陸機場自由港的藝術品倉庫（名Rotas)，以銷毀上述假畫。他們偽裝成有興趣租置倉庫的富豪，在摸清整棟建築物的設計後，配合外援劫持的一台大型貨運飛機，趁欲起飛的瞬息直接改道撞擊倉庫，想藉亂潛進Rotas公司，一舉奪得目標物。此間，逆時的無名、尼爾與凱特亦來臨現場，還與順時的自己展開搏鬥，奇怪的是，逆時無名似乎只想衝向薩托寄放在倉庫裡的逆轉門機器，這裡頭有個巧妙，就是逆轉人逆行至想要的點時，得需再回入機器中使自己變成順時人，不然無法正常執行任務。至於是什麼任務，內容會在下幾節說明。

-劇情中尾段，逆時無名成功進入機器，尼爾在打鬥中揭開逆時轉順時的男主身分，卻不符常理的放他逃跑，唯與另一廂的正常無名匯合，於任務敗北的情況下撤離。沒有帶著實質成果的無名與尼爾轉移到南義大利，誆騙凱特畫已銷毀，末了終得見薩托本尊。照著普里亞提供，有關薩托極需鈽241這種核子彈重點材料的信息，無名原則上與他擬定協助搶奪的交易。隔日早晨，薩托將阿雷波的仿畫當作早餐呈上給凱特，原來薩托早就將畫調離奧斯陸，並說道「我對未來一直有直覺」。隨後三人一起玩風帆的時候，凱特企圖溺死薩托，主角深知因果，立馬跳入海中施救，凱特對此十分憤怒，但主角請凱特相信自己。

-劇情末前段，無名來到愛沙尼亞的塔林自由港，準備與拍檔尼爾搶劫運往倉庫的武器級鈽241。同時，薩托也帶著凱特秘密踏入該地，甚至爭執中打傷了她。回到主線，無名與尼爾在計畫執行中奇遇數輛逆時汽車，原來那是薩托的陰謀，逆轉自己以期先機，趁無名奪得鈽241的眼下，憑挾持凱特的優勢，成功逼迫男主無條件交出戰利品。但此處無名也玩了個小手段，他把裝載鈽的箱子給了薩托，實則部件本身被拋進了一台不明逆駕駛的銀色車子裡。計畫的失敗令無名懷疑尼爾，但經由援兵，Tenet部隊頭領艾佛斯的說明，他明白了薩托部隊正在進行正反兩個時序同時發動的「鉗形作戰」，是故大夥的行動總會被提前料到。這時，才覺有詐的薩托大怒歸來，他再次挾持凱特並用逆轉子彈槍傷她，為了救人，無名誠實交待鈽241的真正匿藏位置，薩托得手後隨之遁入機器逃逸，留下重傷的凱特瀕臨煙滅（逆轉彈的轉熵效果），此刻，不管於公於私，無名、尼爾及艾佛斯都必須進入機器，試圖逆行到爭奪大戰的現場去提前拯救女主。就像導演一直強調的那句話，發生的已經發生，逆時無名才驚覺自己駕駛的，竟是早些瞧見的那輛奇怪銀色車，想當然，他依舊會被識破自己手腳的薩托給撞翻。昏厥中，欲殺人滅口的薩托，點燃他車子的外漏汽油，好在無名此刻正處逆時，返熵的作用導致烈火轉向冰點，這讓艾佛斯一行人爭取到解救他的契機，雖不死，可鈽241還是被薩托掠得。至此，尼爾終肯道明事實，即鈽241本身乃逆熵演算機的九個元件之一。

-劇情末中段，無名、尼爾和瀕死凱特搭乘天能部隊的逆時貨輪，返往六天前的奧斯陸自由港（請參照劇情中段時間線），兩人在一番自己與過去自己的順逆搏鬥中，成功進入裝置轉為順時人，還搶劫了一台救護車，藉順逆軸的差異性，治好了凱特的槍傷。無名隨即指示尼爾將普莉亞引至挪威，他需要知道所有隱藏的細節。看似避無可避，普莉亞坦承她其實早曉得薩托放置其餘八個元件的地方，就在俄羅斯Stalsk12軍工城，是以若想一勞永逸，她授意無名帶領Tenet部隊，逆時行進到薩托最可能逃逸的時間點，按合理推算，那一日亦會是他合併開啟演算機的日子，俗話說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魚死網破大規模進攻藏匿區，看是否有辦法搶走逆轉機，阻止人類末日。男主答應聽取意見，但懇請普莉亞發誓保凱特母子平安。之後，三人與Tenet部隊再度登上逆時船，此次他們根據凱特的推論，決定溯流到十四天前的越南海域，薩托的私人遊艇上，因為凱特仍記得自己和薩托彼時有過短暫的融洽相處，她深信他一定會選在最安詳的一刻，啟動與之心臟牽引的演算機開關，讓全球人陪葬。

-劇情末段，一行人制定好雙重策略，一線由凱特上遊艇拖延住薩托的動作，二線由無名、尼爾、艾佛斯率部隊鉗行進佔Stalsk12，換句話講，就是尼爾帶逆時藍軍先行清理戰場障礙，無名和艾佛斯同步領順時紅軍進攻目標。會戰當日，凱特按計畫迷惑薩托，無名等人則一路強克薩托的僱傭軍，直推進到藏匿元件的地低洞穴，卻發現薩托的心腹早已抵達，還炸毀了出口牢困無名和艾佛斯，一方面，逆時藍軍的尼爾也感覺到了事情不妥，他於是臨場脫隊進入逆轉，以順時狀態設法營救男主。地底下，無名二人追蹤薩托心腹至一扇緊鎖的門面，里頭還有一個背包上繫紅繩，不知死活的籃隊隊員，此刻分秒必爭，薩托已透過衛星電話下令心腹啟動完成合一的演算法，他怒吼沒有信仰的人既是瘋子，又近乎神！亦就在這一瞬間，反躺著的隊員突兀起身，替兩人打開門且擋了薩托心腹的一槍，他的死換來無名的行動空間，並兩人合力幹掉了對手。同時，越南海上的凱特也總歸容忍不住薩托的狂妄，她等不及無名的來電，便一槍結束丈夫，好在另一側的雙人組雷霆萬鈞，解塊了演算器，薩托即使心跳停止亦開動不了裝備，再加上危急之際尼爾拋下的救命索，靠卡車巨力還硬是把二人從深淵給拖出地表，一場滅頂大災就此消解，塵埃落定。

-末段的末段，帶著孩子的順時凱特亦在薩托死後來到遊艇。逆時的她為了避免正反相遇所造成的煙滅效應，她拉著包裹薩托屍身的塑料袋，瀟灑的躍入海中，而這一幕剛好就看在了順時凱特的眼裡。還記得她曾與無名提過，薩托不辭訣離的那一日，有個和他疑似外遇的女人從自家遊艇跳水離去，她很羨慕這道無拘無束的身影，卻不曉得其實是自己拯救了自己，原來她一直都不缺自由，只是缺少了捨棄名聲及財富的勇氣。

另一測，無名、尼爾與艾佛斯相視於黃沙上，道別一刻，他突然留意到尼爾背包上的紅繩，那麼熟悉的物件，他怎就忘了歌劇院出手相救的那個人，還有剛剛才為自己擋槍的那個人，帶著的皆是一模一樣的飾品，他問他，你究竟是誰，他說，我是你未來招募的Tenet隊員，算學生吧，我們一起經歷過很多生死境地，你派我逆時回溯阻止滅世，我便來了。無名聽罷，剎那紅了雙眼，因他比誰都明白，發生過的一定會發生，無論眼下的兄弟還是繼往的學生，他註定會陣亡。這不，尼爾又準備逆轉了，他要回到藍隊去清理戰場，或者說，再去替無名死一次。

尼爾：「我的往昔，你的未來」。

很多時候，恰似終結的其實也是開始，18日後，凱特兒子的學校旁，無名用槍抵著正要暗殺女主的普莉亞：「妳答應過能保她母子平安的」。

普莉亞苦嘆：「她知道得太多了些，就跟你說了，我們這種軍火掮客的話哪能信？」

無名搖頭：「那你知道Tenet組織的領導就是我嗎？」

寫至尾聲，我猜亦是時候揭開冰山下的三大謎題了。

第一，如何操控逆熵物質？

女研究員告訴我們，想抓時便放，想開槍時便鬆扳機，想呼吸時便吐氣（高難度，所以逆時人必須帶著特殊處理過的氧氣罩），用Instinct直覺，不要用方式理解。這都很有些東方宗教的哲思意味。

第二，人來來往往於時軸線上，做了很多不按計畫的決定，究竟結果有否因此變更？

劇本告訴我們，不會因此改變。君且看，每一個角色在不知未來的狀況下，選擇做的決定，他們有者逆轉了時間，辦了一些事，殺了一些人，但軸線的終點走向，仍舊一樣，譬如Sator會失敗，Arepo的欺騙對事態影響絲絲入扣，無名會創立Tenet會自己安排招募自己，尼爾會在Opéra House 救下無名，Rotas倉庫亂局註定令凱特挽回性命，凡事因果循環，這五個詞彙或事件並排，不管哪個角度去讀，序列都是一致的，每一軸都在為了他軸存在，此即「自然法則」。

第三，既然逆時非穿越，那麼500年後的Tenet部隊是怎麼來到近代的，莫非他們的壽命超長？

電影的宗旨告訴我們，部隊是逆行著傳承回來的。以平均70歲壽命計，他們少說繁衍了七代人，世世守望信條—Tenet，直至遇見無名這位關鍵之子。

概括感受，筆者唯有一句，人間一切孽障皆是共業，若現代人真有恢復環境的想法，很好，請從眼前做起，但不必落於責難祖宗，再說，過去白馬過隙、當下勢不可擋、未來還看今朝，這些尋常透頂的道理，曉得，便已具無限生機，又何須苦苦打攪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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