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愛爾蘭人》
題目：《黑幫片的盡頭》

從 1974 年公映的《教父 2 》起，裡頭的年輕維克多.柯里昂（Vito Corleone），與中年麥可.柯里昂（Michael Corleone) ，這兩個隔空對戲的經典角色——阿爾柏仙奴（Al Pacino）及羅拔迪尼路（Robert De Niro) ，便一直是好萊塢影壇中，群星所無法超越的兩尊「黑幫一哥」。

縱觀兩位「大佬」的螢幕生涯，他們不論是崛起、發光、登頂抑或引退，可以說幾乎都是平行同步的。1983 年，羅拔迪尼路替義大利導演赛尔乔·莱翁的《美國往事 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擔綱男主，出演「麵條 Noodle」一角。由三十年代賣私酒的混混演到六十年代看破紅塵的過氣老大。墮落與背叛，他是把一整部美國黑道史都壓縮在了自己身上。

同年，阿爾帕仙奴亦承演布萊恩狄柏瑪執導的《疤面煞星Scarface》，將一名古巴難民如何在邁亞密成就大毒梟的故事，用極度暴力張狂的情緒語言給帶了出來——此歲，一套正典一套邪典（Cult），令兩人雙雙化為了全球藝能界的頭條話題。

1990 年，羅拔迪尼路再次飾演黑道人物。這回，連訣的是與其合作超過二十載的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sese），另一位堪稱獨家的黑幫類型片大導。與前頭的模式雷同，馬丁找來了御用演員喬派西（Joseph Pesci），一個現實裡是文雅音樂家，鏡頭中卻動輒拔槍殺人的瘋子，他們鐵三角構建起了五十年代中至八十年代末，一曲名喚《四海好傢伙 Goodfellas》，講述紐約地下世界的暗黑樂章。

由《窮街陋巷》《計程車司機》到《好傢伙》，諸如雙雄、盜竊、走私、暴力、內疚、贖罪等等元素，向來皆為馬丁等人努力想要延續的反思，而缺乏安全感的江湖男性，似戲中開幕的那句台詞：「As far back as I can remember, I always wanted to be a gangster」，則恆久是此類片種的主題。

提及鎂光燈下的雙雄對恃，阿爾柏仙奴和羅拔迪尼路在 1995 年間倒是又合作了一次。麥克曼恩執導演筒的《烈火悍將Heat》，兩老帶上彼日當紅的蝙蝠俠韋基馬（Val Kilmer），用警匪大戰為往下的「鬥智」片們寫下了範本。據悉，就連Christoper Nolan 在拍攝《黑暗騎士 The Dark Knight》時，都不只一次參考了兩人那沈默裡散發張力的演繹方式。

於是人們不禁好奇，若是有一部新兄弟片，無論導演、劇本、演員都能超越上述經典的，這會是套怎樣的神作？

2019 年，網絡影視巨擎 Netflix 給出了答案，那就是重新讓馬丁、羅拔、阿爾帕與喬派西這四人同場飆戲，並且用的還是他們最風華正茂的形象——換句話說，即只有傳奇自己能夠超越傳奇，不然一切都純屬扯淡。

是故，便有了三小時半的《愛爾蘭人 The Irishman》，一部馬丁斯柯西斯，緩緩為老式黑幫劃下完美絕響的作品。

首先，它必須是劃時代的，義大利黑手黨、愛爾蘭殺手與政黨工會交錯勾結，大事件和大事件之間的連繫，譬如愛爾蘭裔的甘迺迪（John.F.Kennedy）當選美國總統，利益洗牌後引發的工人大罷工，亦或二戰退役軍人為謀生犯罪的無可奈何，甚至表面正義的社運人士於帷幕下的私人圖謀，「權力」二字，貫穿了整個故事的推進及主軸。

當然，要三位老阿公像此前一樣，再拿起機槍熱血掃射，似乎是有些強人所難。是故編劇史帝芬澤里安（Stephen Zaillian）借了真實流氓的作案手法——所謂油漆 Paint Houses（意即潛入屋宅突襲暗殺），用一兩顆子彈和濺滿牆上的鮮血，便道出了謀殺本就是不光鮮，不虛張聲勢的一種蔭翳行為。

電影中分成兩條故事線，第一條是關於法蘭克.希蘭 Frank Sheeran（羅拔迪尼路飾演）的故事，講述他怎麼樣在二戰參軍時養成了不帶情緒殺人的能力，後又怎麼為兩餐加入黑道，靠屠戮進階變成社會頭臉人物。跟往昔羅拔演繹的老大角色有差，這次的法蘭克雖也重義氣，但在權錢生死的大前提下，他還是選擇了親手崩掉老友，最末犯案纍纍獲罪入獄，他一輩子都在救贖的渴望中自圓其說。

第二條線，是關於占美霍法 Jimmy Hoffa（阿爾柏仙奴飾演）的故事。占美是個有魄力叫板政府，擁有全美最多會員人數的工會主席。他合縱連橫的強勢領導方式，及其極具魅力的演講風格，使得他擄獲無數民間支持，一度令參眾兩院都要忌惮三分，儼然一副權勢滔天的上佳詮釋。可好景不常，他接著被告發起訴，權力一夜瓦解，又刑滿後放不開舊日榮光，頻頻搞事想要東山再起，結果漸漸就踩到了關鍵人物們的紅線，被自以為最能信任的好友，也即上述過的法蘭克給悶聲槍殺，他絕倫復荒誕的一生。老來的阿爾帕仙奴似已抓到竅門，用一種外表執拗，內心柔軟，靈魂深處卻惶恐倒失言的無奈，將梟雄臉譜狠狠剝落，還給了觀眾們一個「他也是凡人」的深長意味。

至於喬派西飾演的羅素.布法利諾（Russell Bufalino），以一派言行優雅但城府無邊之姿，他這名地下皇帝聯接起了兩條故事線。劇中，他急需維持幫派與政界之間的平衡，因此每每處事兩面，既闊達愛才亦殺伐決斷，就是最憤恨的一刻，展現的都仍是八風不動的冷靜。與老喬早日曾刻畫過的種種角色對比，少了其擅長的放肆狠毒，卻更令人相信一位龍頭頂爺就應如此去演。或許，是音樂家的靜態本質助他飽滿了人設，也算是馬丁找清了欠他的尾數吧。畢竟逆著性子幫你演了一輩子的躁狂男，那是多不容易的事啊！

想來這還是部專門拍給資深影迷的巨作，好些劇情表達，看過《四海好傢伙》等馬丁片的朋友會曉得乃是前作呼應，兼之花了上億美元的數位「回春」特效，七十幾歲演三四十歲的人物，老辣的經驗昭示在處理過的年輕臉孔上，歲月於科技前變得不再蒼白無力，卻似珍藏普洱茶般越陳越香。

依稀記得三十七個春秋前，「麵條」羅拔迪尼路於《美國往事》裡的獨白：「I haven't had a gun in my hands for many, many years. My eyes aren't what they used to be, even with the glasses. My hands shake. And I wouldn't want to miss.」。是的，四位「教父」都已垂垂老矣，可息影前夕的這一槍，他們並沒打歪，也不像《愛爾蘭人》中採訪記者講的那樣：「都死了，沒人記得你們了」——

而是顫抖著，把子彈嵌進了黑道片種的天涯盡頭。

#BooKu
#品系
#深夜專欄
#戲子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