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華《青蛇》


投稿者：周嘉珉



前陣子看了徐克導演的電影《青蛇》，意猶未盡。想起我有一本李碧華的原著小說，就拿來讀了。我這一本《青蛇》還另外收錄了《秦俑》和《誘僧》。三篇小說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說的都是世間痴男怨女執著無比的愛恨嗔癡。

《青蛇》並沒有對《白蛇傳》幾個主要角色做太大的改動——白素貞依然癡情，小青也依然俏皮，但卻更加強了許仙性格里的自私軟弱，也為原本近乎殘酷無情的法海添上了幾分“人性”。

李碧華的許仙有句挺爛俗的口頭禪：

「娘子，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請放心。我許仙永遠不會二志……」

這樣的話乍聽之下是深情無比，難怪情竇初開的白素貞會被迷得七葷八素，甘願為許仙步入世俗，飽受妊娠之苦，甚至還不惜與相伴了幾百年的小青翻臉。但其實小青說得十分對，人的一生不過數十年，白素貞的一生若無意外卻是無窮無盡的。許仙縱是言有所衷，付出的也不過是屈屈數十年，得到的卻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榮華富貴。而他也確實得一想二，趁著白素貞在崑崙山生死未卜的時候接受了小青的誘惑，甚至企圖和小青私奔。

許仙固然用情不專，但其實白素貞也不見得真愛許仙。試想想，要是許仙是個醜八怪，她還會對他一見鍾情嗎？這個問題早在小青無意間同白素貞說起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答案。美其名曰一見鍾情，其實不過是相互為對方的皮相所吸引罷了。只是她過於沉溺於男女情慾，迷失了本性，漸漸分不清自己愛不愛許仙。

反觀小青則清醒許多。她一半不甘於白素貞的見色忘義，一半出於對情愛的好奇，先後誘惑了許仙和法海，揭露了許仙的自私涼薄，也勾引了法海潛藏於心中的慾望和心魔。她透過這兩個男人見識了人性的最醜陋，也透徹地領會了生存於人世的“遊戲規則”。在她波瀾不驚的無限歲月裡，心中最柔軟的位置也只留給了白素貞。

斷橋不斷，肝腸斷。

這場名為愛情的博弈裡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贏家。許仙自以為聰明可以將白素貞和小青玩弄於股掌，但卻輸掉了真情和本性；白素貞自以為情真感天動地，結果只感動了自己，還賠上了數百年的光陰。但數百年於一隻有千年道行的蛇妖而言也只是滄海一粟，她很快就忘了傷痛和懼怕，又投入下一段情慾遊戲。

其實什麼是愛情？愛情是否真的可以讓人生死相隨？

《秦俑》裡的冬兒可以為了蒙天放而豁出生命，以為獻出了唯一一顆長生不老藥就可以保他一生平安，卻不想蒙天放從此就只能被封在古老的帝王陵寢。時光流轉，物換星移，他不忍心令冬兒生生世世都重複著宿命般的結局，但終究還是忍不住了。難道這樣今生重複著前世，無止無盡的生離死別和互相消耗就是崇高愛情？

讀完這本書以後，我想起珂拉琪的台語歌曲《蓮花空行身染愛》。主唱夏子在歌的開頭反复吟唱作明佛母心咒，呼應歌詞前的經文引用：

「由本性清淨故，令諸愛染悉無垢」

我大概搜了一下，原來作明佛母在藏傳佛教中被視為懷攝和守戒的本尊，能夠平息眾生因情執而生出的煩惱，令眾生從情執中了悟自性的清淨並放下執著，最終成就佛果。

我從未學過佛法，愛情更是一塌糊塗，自然談不上了悟。綜觀我所讀過愛情故事，無論小說與現實，無一不充滿了怨懟、失望、憤怒，甚至算計。這樣的愛情太苦，也太累。熬過了那麼多個哭不完的夜，我開始懷疑所謂愛是不是只是個杜撰出來哄人開心的謊言，是不是只有當人終於放棄追求所謂愛情的時候才能真正結束所有的苦痛。

無立足境，方是乾淨。

但願所有為情所苦的男女最終都能找回各自靈魂深處最原始的天真，得大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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