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甜蜜

李維菁《生活是甜蜜》

投稿者：周嘉珉

用一程捷運的時間，講述一個女孩的青春與一個時代的印記。

故事開頭，徐錦文遭相親對象羞辱，搭上回家的捷運後，錦文開始回憶自己的前半生。這一大段回憶並沒有特別明確的時間線，讀者就隨著錦文的思想意識在一大片回憶海洋中浮沉飄蕩。小說中的每一個章節都像是一篇短篇小說，分開閱讀也毫不突兀，但讀完就能發現故事環環相扣。

小說形容藝術與愛情是人生最大的幻象。年輕時的徐錦文一心追求藝術夢想，更相信藝術是人類試圖與上天溝通的嘗試。她為了能夠更接近藝術，飛蛾撲火地守護在正為藝術奮鬥的男友身邊。這其實是一種對藝術的渴望，因自認不是“神選之人”，所以只能心甘情願地倚靠與守護別人。與其說守護的是那位“神選之人”，不如說是守護著自己對上天溝通的唯一管道。

然而藝術家身邊的人總被人忽略。譬如藝術家太太，一年到頭都在為藝術家丈夫遮風擋雨，是管家、是廚娘、是保姆、是暖床工具，有的還得兼當謬斯女神。可當藝術家開展獲獎的時候，鎂光燈永遠只投射在藝術家身上，那個在背後身兼多職，有求必應的千手觀音則被擠到角落旁，成了上不了檯面的路人甲乙丙丁。

徐錦文是有才華的。她有很好的鑑賞能力和心性，這注定她終將厭倦藝術圈的現實市儈與不平等，也致使她在寫了好些年的藝評起家之後又離開這個承載了她半生夢想的圈子。

我讀這部小說的時候總在想，徐錦文是不是另一個許涼涼，是不是少女學的延續？眼看著徐錦文告別一段又一段的戀情，看她被自以為是的藝術家男友怠慢，被富二代男友嘲諷，總令我想起<少女學>裡那句「愈自苦，愈美麗。愈美麗，愈自苦」。

女子應該長什麼樣子？應該溫良恭儉讓？應該豐胸細腰？應該畫精緻的妝容，燙可愛的髮型，穿保守又不失性感的連身裙？應該只懂得傻笑順從？可為什麼一個家裡面，往往是女子承擔更多的勞力與苛責？就像美少女戰士，性感、纖細、文弱的同時又強而有力地捍衛宇宙。書中這一段令我想起李維菁在散文集《有型的豬小姐》裡<以貌取人>一文中提到的“由制式印象誤導的偏見”。比如長得漂亮必得是音癡、學會計的肯定精明算計、工程師肯定不知變通、搞IT的都是宅男......但最令我生氣的還是現實生活中常聽倒的，諸如漂亮的女孩必得比較笨、寫文章的蔥蒜不分、住城市的不會下廚、下廚的肯定是黃臉婆......

這就像是小說第十三章<晴天卡拉絲>裡那位富二代男友的想法。因錦文比他年長，又賦閒在家，所以最好的歸宿就是嫁給他，然後替他母親打理只認錢和潮流趨勢的小畫廊。女人的最好歸宿似乎是個亙古難題。從舊時代封建思想來到今時今日，社會經歷了多少次的改革，多少人努力嘗試實現教育革新的美好願景，終究杯水車薪。

我想像年輕時的徐錦文那樣單純地相信藝術、相信愛情。但事實上，我正在往徐錦文的方向走去。我逐漸無法全然相信文學的純粹與愛情的美好，畢竟這從來就不是一個自由的國度，而是無賴人的領地。我嘗試抗爭，但也只是徒勞；我嘗試順從，但那只帶來更錐心的傷痛，結局或許就只能像徐錦文那樣無趣地出席無趣的相親聚會，然後搭捷運回家，然後在某個熟悉的失眠夜晚，傻傻地對著iPad屏幕裡某某某的恩愛綿長欣慰又心酸地失聲痛哭。

生活是甜蜜，而甜蜜是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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