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斯——被遺忘的小事


投稿者：湯姆斯



《野葬》
當傑森告訴他們，他想像一隻貓一樣，獨自離去，然後死去，安德魯和愛麗都並不感到意外，所以他們只是若無其事地問：“你決定了? ”
傑森冷冷地說道：“疫情過後，我就會離開。”
他又開始喝酒了。
安德魯和愛麗不約而同點頭，兩人異口同聲問道：“那你希望疫情早點結束還是遲點結束?”
傑森不看他們，繼續喝酒。
據說人在離開之前，都會有意無意地回憶自己的一生。傑森開始翻看舊照片，卻只是尋找安妮的身影。
安妮闖入傑森生活的時間非常短暫，留下的照片卻不少。傑森發現，幾乎每張照片，她都回過頭來，看著拍照的他。
這些事對傑森而言其實已經是毫無意義的小事，所以他蓋上手提電腦，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捧著咖啡杯的阿玲和他擦肩而過：“去哪裡? ”
傑森的聲音小到只有他和阿玲聽到：“去死。”
“什麼態度?”
阿玲罵了一聲之後，繼續冲咖啡。
至於安妮，她當時和傑森的距離只有三公尺，可是誰也一如既往地不向對方看一眼。
那天，安妮說她要離開了。必須照顧剛生下的雙胞胎，她無暇於工作，所以選擇成為一個全職媽媽。傑森並不感到意外，當安妮告訴他，她要結婚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她終將離開。
一直到安妮處理好所有的離職手續之後，她才告訴傑森她離開的決定。傑森只是點頭，她依然如此冷漠，無論他如何嘗試，也無法闖入她的世界。
是他首先犯規，是他首先越界。在責怪自己的同時，他又在心裡痛罵起安妮的父親福特和安德魯。是福特要求安德魯協助他，將他的靈魂侵入傑森的思想，以靠近他放不下的女兒，即使無法擁抱她，至少可以從遠方眺望著她，害傑森對安妮產生感情。
傑森看著福特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福特楊眉嘟嘴：“回到那片大草原。”
傑森並不知道所謂的大草原是人間和陰間的中轉站，可是他也沒問。
福特離開了，回到那一片草原，躺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
傑森竟然有一點點不捨，就那麼一點點，他聲稱。
福特離開之後，便輪到安德魯和愛麗這兩個科普利星人。
愛麗問道：“你確定你不再需要我們了?”
傑森想也不想地點頭：“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們都已經陪伴了我十二年。”
安德魯沒有道別，傑森也沒有問，畢竟男人都不習慣在另一個男人面前流下眼淚。
安德魯騎著他的蜻蜓，前往下一個迷途的人，愛麗也一樣。
廚房突然很靜，所以傑森決定戒酒。他偶爾會到奧卡利那跑步，或者到阿倫阿倫打籃球。
辦公室並沒有隨著安妮的離開而變得安靜，她原本就是一個安靜的人，即使平時存在也不會輕易被人察覺。
傑森很少在辦公室出現，幾乎一整天都在場地檢查，尤其是在下雨天的時候。他愛上淋雨，或許他以為將自己變成落湯雞會讓他以為他很堅強。
他真誠地向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微笑，不管對方的反應如何。不會有太多人在乎傑森是否已經改變，他們都跟他不是很熟。
寂寞是一個無情的殺手，所以阿玲來找傑森的次數多了，和他談天的時間也長了。世界上最了解傑森的她，當然察覺他微笑背後的脆弱，當然沒有揭穿他，誰不知道他死愛面子。
阿玲提議：“這個時候最適合去火山湖。”
傑森只是搖頭。
那個時候，他卻想起了他無數次放生眼鏡蛇和蟒蛇的那片自然保護區。
一直以來，傑森並不知道安德魯和愛麗私底下和露西有聯繫。傑森話不多，平時藏得很深，要了解他，必須從露西那兒下手。
露西把兩杯紅酒擺在安德魯和愛麗面前的桌子上，無奈地說道：“就連你們也要離開他了。”
愛麗攤開雙手，一臉無助：“我們或許可以提防他自殺，可是無法避免他病死。”
露西無聊地坐在兩人面前，關於傑森的往事頓時浮現腦海之中：“如果不是你們告訴我，我也不會知道他命不久矣。”
“那是你們離婚之後的事，他本身又死愛面子，當然不會告訴你他生病了。”
安德魯一口氣把紅酒喝完，他不懂品酒，只愛各種酒類的味道。
死亡是什麼?
有人說，死了之後上天堂，一家人團聚。有人說，死了之後下地獄，為罪孽付出代價。有人說，死了之後投胎轉世，重新開始另一個輪迴。安德魯和愛麗說，死了之後去科普利行星，他們在那兒相見。
傑森不相信天堂地獄，不相信投胎轉世，所以他不會對安妮說，即使他們沒有在這一輩子約定終生，也希望能夠在下一輩子擁抱彼此。
對他而言，死亡等於一切的結束，就像熄上的電腦，沒有了靈魂，沒有了知覺，沒有了思想，就連黑暗也沒有了。死亡不是睡覺，至少睡覺還有夢。死亡之後，他失去一切。
死了就死了，錯過就錯過了，他會為她祝福，然後默默走開。
阿玲依然是最了解傑森的人：“他不是要辭職，他是要去死。”
傑森辭職的消息傳開了之後，並沒有多少人挽留，畢竟他平時得罪人多，稱呼人少。
阿玲發現她的銀行戶口多了一大筆錢，一筆她買房買車之後，依然一輩子花不完的錢。一番調查，那筆錢來自傑森。傑森將那筆錢匯入阿玲戶口的時候留下信息，他希望她可以完成曾經擱置的學業。
她旋轉她的旋轉椅，轉過身去，面對牆壁。阿玲和傑森一樣，從來不讓人看到他們流下眼淚。
傑森回到那片森林保護區，找到一棵大樹，坐在樹下，靠著樹幹。艷陽高照，天氣炎熱。也好，天氣熱，屍體比較快被風乾。
眼前是一具水牛骨架，並不陰森，反而像是一幅藝術作品。傑森設想水牛的種種死因，被毒蛇咬死、老死、被獵人殺死、餓死。水牛的死因，將會是傑森的死因。
他突然想起愛麗開過的玩笑：“看你那副身材，要餓死也要好幾天的時間。”
他擠出一個笑容，回憶自己不知道算不算短暫的一生，幾天時間應該夠用。
也不知道過去了幾天，反正他一直閉上雙眼。
為了為來自地球的靈魂提供更多的棲身之地，科普利行星政府在大氣層外建立了數以百計的靈魂收容戰，來自地球的靈魂將該處稱之為陰間中轉站。福特所在的那一個中轉站，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草原的中間是一間圖書館，四層樓高，裡面有各種藏書，一間酒吧，兩間咖啡廳，三間電影院和四間餐廳。福特更愛躺在圖書館前面的花園，曬著太陽，看著書。
突然之間，福特心裡感到一陣絞痛。福特猛然坐了起來，看向地球的方向，想起了傑森。他呼吸急促，汗流浹背。
安德魯和愛麗回到科普利行星的自殺防止部門，準備開始他們的下一份工作。安德魯和愛麗不約而同地感到心裡一陣絞痛，兩人對視了一眼，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都沒有說出口。
傑森突然感覺有人撫摸他的臉，他嚇得立刻張開雙眼，才看到一雙純淨的眼眸。
“你怎麼來了?這裡危險，快點回去! ”
即使在他的生命消逝之際，依然為她操心。其實他的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即使雙眼依然流下淚水。
安妮輕輕地擁抱著傑森，那是兩人第一次和最後一次擁抱，即使無論是傑森的靈魂還是福特的靈魂，都已經離開那副軀體。
那個時候，傑森和安妮的距離是零米，即使他終究還是錯過了她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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