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人物:李安導演
主題:他與詩仙一路人

大約從二十五歲正式踏入職場起,我便開始斷斷續續的於各種際遇和變動中,領略到了「身不由己」這句話的真諦。謀生路上,總有許多人們「忍辱負重」去掙取功名利祿的事跡,在日復一日的連番上演,這種像是「獻祭」般的無解循環,不管你我是抗拒還是迎合,若欲登頂,說白了,亦只有「接受」一途——簡言之,你可以離場,但究竟很難動搖大勢半分。

其中一點我思考得最多,私以為最切身的是,如果一個時代有著無數的機會,充斥著各種容許人們實踐抱負的領域,然而卻因為一些先天或者勢態的因素,一些特定的人從出生起就沒能把握住時機,甚至終其一生都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那麼他們將何去何從呢?

也就在這層疑問之下,我讀到了張大春先生所寫的「大唐李白」。

李白,大唐安西都護府碎葉城人(今吉爾吉斯坦境內),出生於西元701年,歿於西元762年,一生所繫,與玄宗李隆基的開元盛世相互應輝,同時也與安史之亂相仿浮沈。在這個中華文化達到頂峰的黃金年代,李白,他一直都在積極的為自己謀求機會。

他本就天縱英才,好俠任義,可卻錯生就一個凡事都講究門第的封建年代。於當時,勿說讀書士子,就算連李唐皇家都得因自身的郡望祖系不夠顯赫而篡改族譜,去攀附老子李耳、飛將軍李廣、涼王李暠等等歷史大名,更何況是李白這種商人之後呢?

根據「資治通鑑」所記載,李白之父李客乃彼時絲綢之路上數一數二的巨商,出身西域,雖血統上是漢人,但其所操持的營生卻是儒學社會架構裏最不入流的階級之一,因此就算再殷實富裕,家族的地位亦始終註定居於「士農工」之下,斷脫不了「重利市儈」,幾似無期徒刑般,侮辱性極高的歧視標籤。

故此,如依唐律來辦的話,李白除了繼承家業,最末變成另一個富商以外,他是不可能會有條件去打破藩籬,並晉級爲士大夫的。

可李青蓮偏偏卻不是一個認命的凡人。因此從開元三年開始,李白即決定離家,從此展開了一段與親人徹底訣別的浪遊。途中,為了重塑身分,他必須忍耐,必須壓抑,他不能再作任何思鄉之音,更不準再有望鄉之情,甚至,他也不許再圖歸鄉之計,就拿作品選題視之吧,李白只容許自己寫風寫景寫酒,甚至寫風流人物,但就是不能寫家,甚至連意淫也不行,因為他早已很清楚的認知到,唯有徹底拋開了商人之子的身分以後,他才會有丁點機會變身大唐帝國這龐然巨物中的全新一員,進而再憑本事拼搏,要不也難有那個後來名震長安,風靡天下,最終造就詩仙這一永垂不朽名號的「偉人」了。

至於我寫這一篇文章的原因,是為了借就李白的事跡來對比現今社會的潛規矩:

「配合這個社會,否則這個社會將抹殺你」

尤其是有志投身文藝創作的一群,既然志願已立,那就必須為自己的往後佈局,該隱忍的隱忍,該讓步的讓步,該捨棄的請務必捨棄,直到你達標以前,一切的意識堅持皆可調整。

舉個電影界的例子,就像陳凱歌導演和李安導演的對比一樣,前者讓世界去配合他的節奏,恆古用一種中國式的悲情來訴說故事,所以「霸王別姬」後再難掀起波瀾,反之後者則以自己的節奏去配合世界,他用因地制宜的思維來烙下屬於「李安」之印記,用你家的風格加上我的思維來說你的故事——問君,世人焉有不被觸動之理?

綜觀其創作,李安是近乎什麼類型的電影都願意嘗試的。中英文就不用說了,他徜徉期間遊刃自如,既能改編珍•奧斯丁(理性與感性),也能詮釋張愛玲(色戒),同時在類型上,李安的涵蓋範圍亦是極其遼闊的,從武俠(臥虎藏龍)到言情(推手),從家庭(喜宴)到喜劇(飲食男女),從災難(冰風暴)到英雄(綠巨人hulk),從奇幻(少年PI)到平權課題(斷背山),他都無庸置疑的一一拿下,並且還都總是成功融入了他探討人性的本意,比如綠巨人那揪心的憂鬱眼神,除此片外,你還見過這樣的super hero嗎?換李安自己的話來講,這都是他早歲曾窩在家中寫劇本,靠妻子養了七年的人生體悟。他還說,換作很多男人,在長期被親朋戚友嫌棄,左一句「吃軟飯」,右一句「窩囊廢」的訕笑中,興許早就自殺了。是以在連男性尊嚴都可以捨棄的情況下,一若李白捨棄家園的決絕,類似的人物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讓全世界於一夕間折服驚艷,與他們已付出過的代價對較,說是恰如其分,到底殊不為過。

那亦是何故「李安」和「李白」都是世界級的,《唐詩選》評李青蓮:「太白五七言絕句 ,實唐三百年一人」,說的是他以語近情遙,含蓄不露,將心頭一念化神秀詩章的不世才情。今筆者言李安大導,也膽敢賦劣詞一回:

「想東亞影史,洞徹人情風土事,百歲唯獨君」

唯獨君,用鏡頭讓西方看懂了東方禮教的善與惡。

也是唯獨君,用敘事讓東方看懂了西方現代的成熟與疏離。

總歸在一個「人」字上下功夫,不經齷齪百態冷冽寒風,又何來曉得情之暖流生之可貴?

擷一句《少年PI奇幻漂流》裡的台詞做結尾:

「If every unfolding we experience takes us further along in life, then, we are truly experiencing what life is offering. 」

特別是有夢還要圓的朋友們,無論成功與否,我都願你能體驗到生活想讓你體驗的東西。

之後倘若仍有力將其蛻變為些什麼,那這輩子,也就不算白過了。


#BooKu
#深夜專欄
#戲子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