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一個濱海小鎮,竟是因為它的炸魚薯條。

兩年前,故人与其弟到西澳參與博士論文研討會,愛走動的我們,趁著免費住宿的契機,於是「摱緊車邊」,也一同來到了這闊別八年,那被「南十字星」恆久照耀的寧靜國度。

落腳地不在省府「珀斯」,卻選擇了一個夾在城於鎮之間,距離沿海不到十公里路程的花園小區。

忘了該地的確切名字,但若記憶無誤的話,木質房子旁的公路好像喚作「Marmion Street」,反正就和澳洲其餘千萬個郊外住宅相貌雷同,故也沒必要去深究了。

而真正值得恆久烙心的,是「珀斯」的衛星城,有著濃濃十九世紀「維多利亞」風的港灣Freementle,我在此將其譯作「飛曼特」。

1829年,英格蘭海軍將官「Charles Freementle」率領三桅帆船「挑戰者號」在天鵝河口登陸,不久,此面向印度洋的海濱,逐被開墾為貨漁兩用港。往下,依照地理學慣例,港區亦籍開發者的「姓氏」充作命名,也即目下「飛曼特」之大號的由來。

曾經,通過這個港口,數以百萬計的流放犯與拓荒者們來到了西澳這片天涯荒地。當然古時的跨海遷徙總是艱辛的,伴隨著槍炮和細菌的登陸,白人們征服了土著,開闢了新欣國度——是幸或者不幸,區區認為在不同族群的眼中,特別是歐裔及原民間,想必答案會是赤裸裸的兩極分界。

一者榮耀一者悲催,飛曼特的歷史其實逃不開普世框架。可就像經典電影Australia(台譯澳洲亂世情)中修傑曼的經典獨白一樣:「Good at telling stories people want, because this is the only way to remember the people you love.」——有柔軟的史家便能使仇恨漸漸淡化,這一點澳人從來做得有模有板,似他們大學課程里的必修通識課——indigenous study,做的正正就是相關維和。

或是天地造化,飛曼特有著宜人的地中海型氣候。又恰巧我們選在了秋季造訪,燦爛陽光下的涼意陣陣何止一個「爽」字足道,再加上聳立岸邊的處處露天珈琲座,人在此刻隨意挑上一家,選個灘頭位置點杯雙份特濃,倘說復有聰慧海鷗飛近討食,若個理想下午則就更添野趣矣。

在飛曼特,另一最佳活動便是漫無目的地遊走。看看紅磚灰瓦,高不過二樓的英式田園建築,聽聽在地人慵懶的澳式口音,穿過車遇人必停候的街道,偶然登上台階,進入清教徒式的簡樸教堂,偶時駐留在羅馬天主會的聖殿穹頂下,瞧那牽牛花那雛菊那壁上盤桓的殷紅薔薇,突的眼前萬事萬物,就像裝上了曝光太多的Lomo濾鏡般,洋溢著異常斑斕的色暈,走著走著好比走了大半天,怎曉得一看腕錶,竟才去了短短幾十分鐘,釋家說的一念三千,目下細思絕非虛話,乃洞悉人類思維跨度的箴言。

只是光陰向來不復返,晚午的飛曼特海景又特別撩人,閒逛一番,兩人不自覺的已步行到了小鎮盡頭,一座配置海防砲台的碉堡赫赫在前。說是碉堡,其實是早期殖民者蓋的監獄,喚做「The Round House」,唯不開放予遊人參觀,不然來個登高望洋,想是足教人興嘆連連。

然總歸是一介凡胎,路走多了肚腸自就抗議不斷,是在告訴一身皮囊該找個地方歇息,吃些地道小食了。譬如飛曼特最為人知的炸魚薯條,故人堅持不選靠海那幾家高檔著名的食肆 ,他們有他們遠行就該親近民間的道理,我沒有反對的由頭,終隨心挑了間設在公園松木中,四周能見孩童嬉戲的外賣店去點餐。

可令人驚喜的是,只沾些麵漿即下鍋油拖,片刻成形的料理,滋味卻是美好的嚇人。還記得那由多利魚塊、烏賊、蝦子及扇貝組成,冒著煙氣外脆內軟的成人定食,興許是廚師將油溫控制的好,一口嚼下膩感全無 ,倒是濃郁鮮香接臨襲來,使人忘了節制,兩課食完不禁又多買一課,配著可樂也甭管什麼高糖高脂,反正在地居民天天吃的東西,最多事後上上虛火,估計不至於死人的。

況且,仍有被稱做飛曼特醫師(Fremantle Doctor )的午間海風翩翩拂面,悉聞其消熱療效甚佳,靈不靈是一回事,心理上的舒坦倒是實情。

對了,那天短休時讀的何書?應該是木心文集的首部曲——《哥倫比亞的倒影》,與飛曼特算是相呼應,悠悠的步伐中不含過多情緒,更飽滿的卻是躍然紙上的清貴。清貴,彷彿君子,溫其似玉。

食罷回程往東閒行,趁夕陽未落,見有數家倉庫改建的小型藝廊與博物館,逐一一登門瀏覽。

藝廊所展者,基本上年輕人的作品居多,無論畫件、雕塑或裝置藝術,皆一色的融進大量本土元素,像是17到18世紀,荷蘭東印度公司在西澳外海沉掉的四艘船,即該地藝術家們喜好表現的題材。他們利用打撈起的錢幣、武器、帆布等航海用具為型,想要抽象的、線條的去闡明小鎮之內在精神,感覺上,依我藝術門外漢的淺薄眼界,是頗有股冷冷的,權且說類似蒙特里安(Mondrian, 1872-1944)的那種鄉情意識在流動著,給人的觸動不謂不廣。

提個題外事,當晚我還搭著電車,趕往珀斯去找老友旅綜兄敘舊。那天下了好大的一場秋雨,見他濕了一身衣裳來迎接,心中頓覺愧疚。好在接下來吃著他宴請的好酒好菜,聊著彼此的人事遠近,兀就有感世事不過如此,都是困頓裡綑綁著快樂,也難怪兄台總是一派從容,修行讀書修出來的寬心,下了大苦工的,懶人你我畢竟羨慕不得。

話說,飛曼特的疫情而今咋樣,我於新聞上能見不多,惟聽說舊時念大學的昆士蘭省一度很是嚴重,作為基督徒,只得心中默默禱告,願美麗的七洲四洋,包括正在復甦的吾國大馬在內,皆一應可得天主眷顧。

拉雜寫下這些,已近天晚,滿滿的不勝感慨,試問合寄哪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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