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修一《平成猿蟹合戰圖》


投稿者：陳曉芬



「堅持自己是正確的人必勝。但堅持自己正確，就真是正確嗎？」

一本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書名，確有能引起讀者好奇心的魅力，好比這本《平成猿蟹合戰圖》，是日本作家吉田修一2001年的小說，奇怪的書名是吸引我一讀的原因。

此書是以日本民間傳說「猿蟹合戰」為基礎，內容或許有異，梗概大致接近的故事，時空定為平成年代的2011年，為一部復仇的喜劇。（平成是日本第125代天皇明仁的年號，使用時間為1989年1月8日至2019年4月30日）民間傳說的情節脈絡，孫梓評於此書後的薦文大致作了介紹，這裡就不贅述。

故事是從在新宿歌舞伎町工作的酒保濱本純平因意外目睹了一樁世界級大提琴演奏家湊圭司撞人肇事逃逸事件開始，在獲悉是由提琴家的哥哥奧野宏司替其頂罪後，連同愣頭愣腦的牛郎真島朋生向湊勒索巨款。

因緣際會下，純平卻在交際手腕高明和聰慧，也是湊的經紀人園夕子的協助下，以及當他多次遇上麻煩事時皆獲得媽媽桑和黑道從中斡旋，終打敗目標六連任、老奸巨猾的政治人物德田重光，後來當選國會議員。園夕子有復仇成功的感覺，她是全力以赴地協助純平競選，也希望他獲勝，那是有其原因的。

園夕子的父親當年就像她現在一樣，拼了命幫助德田當選國會議員。接下來的發展，老生常談，到處都有這種事：議員收賄的罪過，由秘書一肩扛下。父親承擔起所有責任，跑去自殺。德田曾答應過父親，發誓要照顧她們兩母女。

有一次，家裡已付不出房租。母親去議員會館找德田，對方避不見面。後來，母親帶她去德田他家，德田太太說：「拜託妳們不要再來了好不好，一副窮酸樣。」即便如此，母親仍再三懇求，德田太太從皮包抽出五萬圓，扔在磨光的玄關石磚上，園夕子替母親撿起，母親卻不肯彎腰撿。

於是，當她聽到湊圭司對她說出的真相，他是蓄意撞死榎本陽介時，她的表情完全不為所動，她骨子裡覺得這樣的事情很理所當然。

湊小時候，榎本夫妻和幾個人上門，命令經商被騙的父母為他們準備麻將桌子打麻將，父母也被命令跪坐在他們的麻將桌旁，湊看著父母被他們奚落嘲笑時他們發出令人厭惡的笑聲，兩人的頭越垂越低，最後甚至都磕到地上了。每次想到這個畫面，湊的喉嚨深處總哽著酸酸的唾液。

還有一次，他們一家和榎本夫妻約七八人左右在一個高級餐廳吃尾牙之類的。榎本夫妻和平常一樣，在眾人面前詆毀湊的雙親，桌上明明擺滿豐盛料理，擺到桌子快排不了，那班人卻不准他們一家吃。還說，沒有能力賺錢的傢伙，沒有資格吃美食。不甘心的話，就去賺錢來還。

有個女人說：「小孩是無辜的，讓他們吃嘛。」榎本太太說：「放下，放下，多少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父母有多失敗，怎樣造成別人的困擾。」硬生生地把女人端到他和哥哥面前的那盤肉搶走。父親臉色蒼白，呆然地盯著地上，俯首看著地面的母親，早已潸然淚下。

假使榎本夫妻借別人一百萬圓，那個人無法償還，他們就會要那個人去當另外一筆三百萬圓債務的保證人。等到三百萬圓債務的債務人付不出錢，再讓他去當另外一筆一千萬債務的保證人。他們用這種方法，把湊的父母逼入絕境，後來自殺身亡。

園夕子能理解湊踩下油門的心情，她感同身受。她是這麼想的：一個人會騙別人，一定自有一套理由，所以他才能問心無愧地騙別人。結果，騙別人的人反而認為自己是對的。相反地，被騙的人開始不斷反省，自己真的是對的嗎？本來，被騙的人才是對的。但是，反省自己的人，在現今社會中很容易被忽略，馬上就會吃虧。這個社會弄錯了，大家都以為堅持己見的人才是最正確的。

孫梓評在書後薦文寫到：英國作家珍奈·溫特森說： 「幸福快樂的結局只是一次暫停。大結局有三種：復仇。悲劇。寬恕。復仇和悲劇通常是一起發生的，寬恕使過去得到救贖。」《平成猿蟹合戰圖》卻巧妙地讓復仇和喜劇一起發生。而寬恕行為，與其說是原諒加害者，更重要的也許是如何放過自己。

於是，我們不再能那樣輕易將世界二分，善與惡，對與錯，就像園夕子心中的一段小獨白：

「堅持自己是正確的人必勝。」但堅持自己正確，就真是正確嗎？為了生存，正確與否，有時被排到了第二順位。

黑白難分：灰色地帶的跋涉，往往就是我們最無可迴避的旅程。

這是一部復仇和喜劇一起發生的故事，會讓讀者讀後直呼過癮的書，作者不允許這個社會瞧不起善良的人，他們的復仇終將取得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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